●何发荣
临夏的初秋,阳光透过街边的槐树,在康纪信老人的客厅里投下斑驳光影。90多岁的老人坐在沙发上,胸前的3枚三等功军功章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像极了他眼底沉淀的岁月。“坐,孩子!”他声音洪亮,摆手招呼我们,说吃桃子,指了指桌上的水果盘,老先生又指着搪瓷杯说:“这杯子,陪我在朝鲜待了8年,现在还能用。”杯身上“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字样虽已模糊,却瞬间拉开了一段跨越七十余年的记忆闸门。
“14岁当兵,是我这辈子最对的决定”
聊起参军的缘由,康纪信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眼神飘向窗外——那里,是他1949年送别家乡的方向。“临夏解放那天,我在城门口看着解放军进城,他们背着枪,却没踩坏老百姓的一根庄稼,还帮王奶奶把漏雨的屋顶修好了。”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少年般的雀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命运的清晨。
1949年8月23日,临夏解放后的第二天,14岁的康纪信揣着两个窝头跑到蝴蝶楼招兵点。“干部说我太小,我急得直哭,拽着他的衣角说‘我能扛枪,能走山路’。”为了证明自己,他当场爬上旁边的老槐树,摘下最高处的槐米。“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胆子真大。”老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但我不后悔,那天穿上军装,我就知道,我不再是只会帮母亲缝补衣服的尕娃了,而是保家卫国的战士。”
出发前的夜晚,母亲连夜拆了自己的棉袄,给儿子改缝了件小军装。“她没哭,就说‘活着回来’。”康纪信的声音轻了些,“后来在朝鲜,我每次冻得扛不住,就摸出母亲缝在棉袄里的‘平安’布条,一摸就有了劲——我得活着,回临夏,见母亲。”
“朝鲜比临夏冷多了,但心是热的”
提到朝鲜战场,老人的眼神变得凝重。他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褪色的布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当年的军用水壶、笔记本,还有一张泛黄的血书照片——那是他和胞兄康纪智1951年写下的“赴朝申请”。“红墨水不够,我咬破手指写,字歪歪扭扭,但心意是真的。”
初到朝鲜,零下四十度的严寒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棉衣里塞了稻草,还是冻得直打哆嗦。晚上站岗,脚冻得失去知觉,只能悄悄搓。”他指着自己的膝盖说:“这里现在还疼,就是那时候冻的。但比严寒更可怕的是敌机轰炸。有次行军,我背着一位朝鲜老大娘跑,炸弹在旁边炸了,弹片划伤了胳膊,我没敢停——大娘的孙子还在医疗队等着她。”
这次救人,他第一次荣立三等功。“勋章拿到手,我哭了,不是因为荣誉,是想起了战友小李。”说着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比我大两岁,为了掩护我们撤退,抱着炸药包冲了上去,再也没回来。这枚勋章,该有他的一半。”在朝鲜的8年里,他从警卫员成长为警卫排排长,3次荣立三等功。“最骄傲的是1953年国庆节,我站在金水桥前,看到毛主席挥手,那时候觉得,所有苦都值了。”
“回临夏当律师,想给乡亲们办点实事”
1963年转业回家,康纪信拒绝了机关工作,选择到基层。“我没读过多少书,但知道乡亲们需要啥。”1983年,他成了临夏县律师顾问处的主任律师,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全县乡镇。“有个老农的辛苦钱被老板拖欠,哭着来找我。我帮他写材料、跑法院,最后把钱要了回来。”老人笑得欣慰,“他给我送了袋新麦,我没要,就说‘这是我该做的’”。
在律师岗位上,他始终坚守“公正”二字。“有人想塞红包走关系,我当场拒绝。我是老兵,不能坏了规矩。”1993年离休时,他把所有法律资料留给了同事,叮嘱他们多为老百姓办实事,别辜负信任。
“讲一辈子故事,把战友的故事传下去”
离休后,康纪信成了“红色宣讲员”。他把家里的小屋改成“微型纪念馆”,墙上挂着老照片、军功章,桌上摆着当年的物件。“每次宣讲,我都穿这件旧军装。”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说:“不是显摆,是想让孩子们知道,这些勋章背后,是无数战友的生命。”
去年在临夏县中学宣讲,有个孩子问他“怕不怕死”。“我怕,但我更怕没人保卫祖国。”老人看着我,眼神坚定地说:“现在我老了,走不动了,但还能讲。只要有人听,我会一直讲下去——讲小李的故事,讲朝鲜老大娘的故事,讲我们临夏兵的故事。”
采访结束时,夕阳透过窗户,照在老人的军功章上。他送我到门口,指着远处的黄河说:“你看这河水,一直流,就像我们军人的故事,得传下去。”风拂过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老人的话——那些烽火岁月里的赤诚与坚守,终将在临夏的土地上代代相传。
康纪信,用一生书写了忠诚、担当、朴素、奉献的人生答卷。他的故事,像黄河水一样,在临夏的土地上流淌,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他的精神,激励着我们在平凡的岗位上创造不平凡的价值。
如今,康纪信的故事或许已随着岁月沉淀,但这位临夏好儿郎用生命书写的担当,在这片土地上代代相传。他让我们记得,每一位平凡的战士,都是撑起民族脊梁的英雄;每一份朴素的家国情怀,都值得永远铭记与传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