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玉米面食品总是心存芥蒂,与之有关的故事,我也不想多去追忆。但过了半百之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竟让我鬼使神差般隔三差五跑到一些“乡味饭馆”,专门去吃一种叫“搅团”的饭。
我和妻子常去光顾的是一家回族小饭馆,这家门面不太大的饭馆,食客却爆满。
饭馆的老板是一对青年男女,一打听,他们居然是来自大河家。听说我们也是大河家人,他们更加热情,又是添茶倒水、又是多加一份菜。还没等我们说吃什么,女主人自作主张地对她的丈夫说:“给这几个大河家的乡亲做几碗搅团,酸菜要多炝点葱花,多加点蒜酱。”回头对我们笑笑:“我知道咱们大河家乡亲们的口味,辣些里,酸些里,香些里。”
搅团饭端上来了,我一闻味道,那香气扑鼻,喉咙里早已垂涎了。我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吞到肚里了。妻子说,还想吃吧,我笑了笑,她会意了。赶紧喊了一声堂倌,再来一碗搅团面。连吃两碗,才算吃出味儿了。这味儿,就是家乡的味儿;这味儿,就是我饥肠辘辘的孩提时代吃搅团的味儿。
我为现在的生活而感到幸福,但也为忘记过去而自责。我知道,有些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远,有些感觉也离我们越来越淡。年轻的时候,想脱离这种年年月月吃玉米面的日子,如今人是脱离了,而心却反而想回归了。一些久违的东西从心底里慢慢冒出来,幻化成一帧帧云遮雾罩似的画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浮现,勾起一股股不可名状的心酸……
小时候,家里很少能吃到白面,一年四季里,一天三顿,吃的就是这种玉米面烧的囷锅、和着野菜蒸熟的馒头、死水面做的玉米疙瘩,最好的是和着油麻渣的大疙瘩和搅团面,这些玉米面食品的记忆,是那么深刻,那么让我纠结!
老家在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结合部的大西北,虽说黄河从家门前流过,地是一抹平川,我却不理解为什么不多种些小麦吃白面馒头呢,后来我才明白了,原来是产量低。
正因如此,小时候缺衣少穿的记忆一直抹不去。一到春季,田野里除了可怜的几片胡麻、洋芋、西瓜、辣椒地外,剩下的就是大片大片的玉米。那翠绿色的玉米地,至今像梦一样时不时浮现于眼前。那些具有强大生命力的玉米,迎着风雨,顶着炎阳,在黄土地上一寸寸拔高,一天天长大。等到秋季,田野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翠黄色,翠黄玉米棒子低垂着头,像是等待人们来掰。它们将自己交给秋天里满怀感激的庄稼人!
真正意识到玉米是个宝的时候,我发现老家的人们几乎不吃玉米面食品了。回到农村老家,想吃一顿搅团面饭,家人们还要打听着东家进西家地去找。更别说在城里了。
能做出玉米面搅团饭的人越来越少,年轻的媳妇们也很少能做出像母亲辈的老人们做出的那般可口的味道,现实与梦想之间,横亘的不仅仅是难以逾越的年代鸿沟。还好,如今有经济头脑的人开始明白了它潜在的营养价值,于是五谷杂粮又开始在田野的舞台上焕发新的生命光彩了。
心中纠结的事情也慢慢释怀,我在想,如果忘了玉米,就是忘了我们的根,忘了玉米几千年来养育我们的恩情,更像是忘记了一位生死之交的老友!本来就该这样,无论时代如何变化,我们都不能拒绝玉米。黄土地上,最不应该缺席的就是它们!有了它们,才会让这片土地保持最自然、最完美、最有生命力的蓬勃生机。庆幸的是,这几年,我居然能在县城吃到了五谷杂粮,一些“乡味饭馆”也占据了不少市场,让我内心深处的那个味道被再次复制,且粘贴于城市乡村。一切是那么深情,那么熟悉,那么让我割舍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