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旧城采买，人行道旁，有很多兜售端午饰物的小贩，看到这些小贩，才知端午将至。荷包与香囊悬于铁丝上，微风拂过，五彩长穗翩然起舞，恍惚间，沙柳的清香萦绕鼻尖。我不由自主放缓脚步，驻足欣赏这些色彩艳丽、做工精巧的手工艺品。低头瞥见自己空荡荡的双臂，儿时端午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记得那时，五月初一清晨，便开始系花线。母亲和姑姑们从做鞋垫的丝线中，精心挑选出各色丝线，巧妙搭配，便成了端午的花线。每日系一根，待到初五，脖颈手腕、脚踝，都缠满了缤纷的花线。若有孩童嫌麻烦，扭捏着不愿系，大人们便会吓唬：“地里有蛇哩，不系花线可要被蛇缠住的！”哭闹的孩子听闻，顿时惊恐万分，乖乖伸出手腕和脚踝。更小的孩童，胸前背后都会佩戴荷包，一张粉嘟嘟的小脸衬在花色绚丽的荷包上，有说不出的可爱。

还有一些心灵手巧的女子，早在端午前夕，便会聚在大门口的树荫下，编织手链。五彩丝线在她们灵巧的指尖翻飞缠绕，不多时，精致的手链便见雏形。编成的手链宽窄不一，丝丝相扣，还能伸缩，戴在腕间，美不胜收。胆大的姑娘，会将亲手编织的手链，悄悄送给心仪的小伙子。

我也曾和小伙伴们一起做过香囊。用硬纸叠正四面体——那时不懂几何术语，只是依样画葫芦，反复尝试，才做出一个像样的。四面体内塞满香柳花，如此，香囊挂在颈间，清香萦绕。叠好后，用丝线仔细缠绕，丝线需紧密排列、花色相间，绕好后，缀上齐整的花穗，系上长绳，便可佩戴。虽没有别人做的那么精致，但我却是喜欢至极，戴了好长时间。

端午清晨，山村仿佛比平日醒得更早。老人们常说，端午这天，谁家的柳枝插得早，福气就来得多。于是，天还未大亮，某家的大门“吱呀”一响，紧接着，全村的大门都“吱呀”响起。有人随手折下门前的柳枝插在门上，简单了事；也有人讲究，提着背篓，踏着露水，到田间地头割艾草。据说端午是一年中毒气最重的日子，插艾草便成了许多人家的习俗。待庭院打扫干净，青翠的柳枝、艾草已插上门楣，女人们便开始展示她们对色彩的独特理解，各色花线、手链，精致的香囊、荷包，纷纷亮相。

在老家，端午是不下地劳作的。人们聚在巷道里，伸出手臂、露出脚踝，比谁的花线配色巧妙，谁的香包针脚细密。孩子追逐嬉闹，香包在胸前、后背上下晃动。端午还不能烧火做饭，到了中午，在巷道里放个大圆桌，上面摆满了各家的美食，你家的甜胚子，我家的凉粉，几家人坐在一起分享、品尝。

除了这些充满趣味的习俗，端午的美食也同样令人难以忘怀。

母亲从四月就开始酿制甜胚子。精选上好的麦子，先用簸箕反复筛去杂质，用手择出小石子。浸泡一日后，放入大锅中煮熟，待温度稍降，加入酒曲，不停搅拌，然后倒入备好的缸中，密封包裹。此后，便只能静静等待，而甜胚子的成败，也在此一举。端午当天，揭开层层包裹，顿觉酒香四溢。舀上一碗，撒些白糖，香甜沁脾，堪称人间美味。

除了甜胚子，凉粉、年糕和酿皮也是端午必备。端午前一天，母亲最为忙碌。制作凉粉相对简单，将豌豆粉与水按比例混合搅匀，倒入沸锅中快速搅动，待粉团黏稠变色，倒入面盆冷却，便可随意调味。掐几根后院的嫩蒜苗，加盐捣碎，浇在切好的凉粉上，再淋上油泼辣子、香醋或浆水汤，夏日里来上一碗，清凉爽口，赛过神仙。

年糕是近几年才有的，因我和儿子喜爱，母亲才学着去做。市场上的年糕可以切块售卖，母亲做的那一大块，只能用勺子舀到碟中，浇上蜂蜜白糖调成的糖水，虽卖相普通，味道却甚好。

酿皮是本地的特色小吃，制作过程最为繁琐。面粉加温水揉成面团，在水中反复揉搓，分离出面筋和面糊，两者都需上笼屉蒸制。过去用竹笼屉，需铺白色纱布，如今多用不锈钢笼屉，刷油后直接倒入面糊。蒸好的面皮刷油摞起，吃时揭下一张，切成宽条，配上辣椒油、青蒜、香醋，再加上必不可少的芥末，味道独特。

中专毕业后，我在乡村任教。逢年过节，最暖心的便是收到学生们的礼物。端午时节，刚进校园，就有学生远远跑来，手里举着花线或手链。走进教室，更是被学生们团团围住，两只手腕很快便系得满满当当，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向日葵一样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