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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3月20日

梦回金岭

◇沧海微尘

《金岭驮歌》中金黄跌宕的山岭连绵起伏,逶迤驮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嗅着麦香的山雀来回盘旋,静谧的院场上堆满了金黄的麦堆,一派丰收的景象。看着孔德良先生的这幅山地秋收图,仿佛自己就在画中。我又回到了上世纪,少年时的初秋,也是同样的山村、同样的金岭、同样的驮队、同样的情景……

我出生在偏僻干旱、靠天吃饭的西北大山深处,从太爷爷辈儿开始就扎根在伟岸的大山怀里。脚下踩着山、身后靠着山、面前挡着山,举手投足离不了山。祖辈们就在这山林间耕耘劳作,用一滴滴的汗水浸润着黄土地,用辛劳的双手播种着希望,在年复一年的劳动中,绘出了一个个丰收的金岭。也在这山岭间完成了一个个生命的轮回——生在土里,长在土里,劳作在土里,深埋在土里。

不管我去过多少个地方、换过几个住处,每每梦回,流淌在血液里的家依然是大山深处的土墙、土房和土炕,印在脑海里的家人依然是抽着羊腿骨烟斗的爷爷和裹着三寸金莲的奶奶,晃在眼前挥之不去的依然是爸妈当时在麦地里弯腰拔麦子的身影。

秋天的风夹带着凉意,吹过滚滚的麦浪,送来阵阵麦香时,正是我们全村人,不,是我们目光所及的所有村庄的人们最忙碌、最辛苦、也最欢喜的时候。金黄的田地里到处是忙碌的人影,处处洋溢着颗粒归仓的喜悦。

90年代,山里收麦子是一年中最赶时间最费力的事,山里的麦子不是用收割机收的、也不是用镰刀割的,而是要一把把用手拔起,然后踢土、打腰把、捆捆子、晒垒子、驮垛子、压麦垛、打场,收麦子的手续一样都不能少。

在我的童年里,入秋后的天空如果不下雨,永远是瓦蓝瓦蓝的,好像离地面很远很远,即便站在最高的山岗上,也有种空旷无物、遥不可及的感觉。只有举目远望,在太阳落下的山口处,雪白的山顶上依稀有白云飘过,只有那里天与地才连在了一起,好像脚下连绵起伏、无边无际的山峦只是世外一隅,离天边很远,离县城也很远,仿佛他只属于守护他的山民,为山民而枯荣、为山民而坚挺。

那时我的年龄很小,我们的村庄也很小,只有二十几户人家。但总感觉孩子很多、牲口和羊也很多。不知是谁家公鸡的一声长鸣,打破了山村的寂静。天刚刚拂晓,大人们都扑进了金黄的麦田里,孩子们也就成了老人口中的“把式”,有羊把式、驴把式、牛把式,还有麦把式。我们赶着牛羊和牲口成群结队地穿过金黄的山岭,总盼着快点走出金黄的世界,只有走出满眼的金黄,才能安心地放牧牛羊,才能三五成群地嬉闹玩耍。

小时候,除了和调皮的男孩子们一起打地洞、掏鸟窝、捉蛐蛐外,我还喜欢挖蜂蜜,这是一项十分费神的活计,要找到向阳的白土坎子,在坎子上一人高低的地方扫描式寻找小洞,找到小斜洞,就开始挖蜂蜜了,大概要挖3-4厘米就能知道有没有蜂蜜,90年代挖到历年旧蜂窝的概率也是很大的,旧蜂窝就像无人居住的房屋一样,有生活的痕迹、有岁月的沉淀、有淡淡的蜜香。

我最喜欢安静地站在黄灿灿、沉甸甸的麦田里,看着爸妈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块山地里忙碌,在连绵的山地间,他们显得特别渺小。用犁播种的小麦根深且整齐,像列队的战士,整齐划一。一个个颗粒饱满的麦穗昂着头,在一层层坚硬的麦壳包裹下,把尖利的麦芒指向天空,像极了一把把泛着寒光的刺刀,一阵风吹过,他们就开始挥旗呐喊,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像在用宏大的场面、浩荡的声势和微妙的感情向脚下的土地致谢,也好像在用这种方式做着最后的告别。山里的地大多是坡地,也有少部分的梯田,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大,小则三四亩、大则十几亩不等,在连片的麦田里,有时候只看见麦地里逐渐拔去麦子形成的缺口越来越大,却很难看到耕作的农人。

农忙时间我除了放羊还要给爸妈送吃的,其实,那时候所谓的“吃的”也就是一壶八磅的开水,一个用铝锅烙的馍馍,如果运气好一点,遇上从川里来的菜贩子,还能用粮食换上几个西瓜或西红柿、洋葱等易于保存的水果蔬菜,也不失为一种对收获的另类犒劳。

每次给爸妈送吃食,我都会跟着他们一起拔麦子,每次光着手抓住麦秆的时候,总有种很冰凉的感觉,不管太阳有多毒,麦秆都是冰冰凉凉的,有时还很扎手,弯着腰使劲把麦子从土里拔出来,麦根带出来的土要比麦穗重了不知多少倍,如果地要是陡一点,用力再狠一点,免不了摔一个大屁股墩。比起我生疏的拔麦技术,爸妈的技术几乎可以用纯熟来形容。每次跟在爸爸身边,看着他弯着腰,用右手和整条右臂把熟透的麦子拢到一起,用左手握紧麦秆,双手用力把一大把麦子从地里拔起,然后左脚站稳,用右脚把麦根上拔起的土块踢落,直到麦根的根须丝丝分明,爸爸踢土的样子和盘着腿踢毽子的动作如出一辙,有时候我在想,如果爸爸愿意踢毽子,会不会是个踢毽高手。爸爸把拔好的麦子整齐地放在地上,然后继续重复着拔麦的动作,他拔麦子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以用飞快来形容了。麦根上拔起的土块,在爸爸的脚力下,向四处飞溅,扬起的尘土扑过脸面,粘在面部的绒毛上,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涂层,就像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一样,汗水从鬓角流下来,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印记,就像山里蜿蜒曲折的羊肠小路一样,一直延伸到脖颈处,最后消失在锁骨深陷的颈窝处,在满是尘土的汗衫上晕出一片片斑斓,爸爸说,这是大山与自己的和鸣,也是对大山最好的礼敬。

爸爸的手掌很大,拔上三把就要捆成一捆,金黄的麦子在爸爸的手里快速汇聚,然后整齐地放在一起,然后爸爸会挑出一小股麦子分成两份,从麦子的颈部拧上几圈,反手压在拔好的麦子上,一个捆麦子的“腰把”就做好了,最后从“腰把”的尾端束紧麦子旋转打结,一个麦捆就这样变戏法似的出现在眼前。如此反复,从凌晨天还未亮一直到星宿满天隐如星海。

山里人家都种了好多地,麦黄时节整个山村连绵起伏的山岭都是金黄一片。麦子捆好后还要垒成15捆一个的麦垛子,12捆立着,两捆做帽檐,一捆做雨帽,这样的垛子既防雨又通风还能防鸟糟蹋。那时候我和弟弟的任务就是把小麦按15捆一组放到一起,等着爸妈垒垛子。

当地里所有的麦子都变成麦垛子的时候,就到了牲口驮垛、人背背儿的麦子归场时节了。家家户户都会赶着自家的毛驴、骡子等牲口,备上鞍子,开始驮垛子。成群结队的驼队像一条长龙从山沟底一路延伸到村庄里,无比壮观。“沙沙沙”的麦穗抖动声、“嗷嗷嗷”的赶驴声和“哈哈哈”的孩童嬉闹声混在一起,在静谧的小山村内奏响着一曲曲丰收的“金岭之歌”和“金岭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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