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客民
(一)
父亲去世前几年,老跟我念叨想去居集、临夏看看,想去居集初级中学看看他曾经教书的校舍,看看学校马路对面那家小饭馆,看看花儿临夏。可那几年我在单位一天忙得昏天黑地,加之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身体除了偶尔感冒,状况比年轻人还好,就一拖再拖,最终拖成了我心中难解的结。
2013年11月13日,父亲有点不舒服,中午下班后,我赶到父母家看到兄弟姐妹们都在,父亲弱弱地坐在炕上,中午连半碗饭都没吃。晚上下班快7点时我在公交车上,大女儿打电话过来让我快点回家,说“阿爷不成了。”其实那时父亲已经咽气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不在父亲身边……
八个月后,第二年的7月1日早上母亲起来准备洗涮时,突发脑溢血离开了我们。
父母在世时总觉得来日方长,父亲一个小小的心愿就想回到他曾经站过的三尺讲台看看,看看他离开学校60多年后居集和临夏发生的变化,顺便了了他1949年8月中旬匆忙离开学校,欠校门口对面那个比他还早还匆忙离开居集的“乐都阿奶的三块大洋饭钱”。没想到六十多年来,居集、临夏、“三块大洋饭钱”一直压在父亲心头,父母去世后这几年,这些又成了我心上的一块病。
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和妻早早赶到居集,找到了居集初级中学。因是周末,学校大门紧闭,隔着门喊了半天没人应。站在那儿问一过路的老者,他回答不知道这学校的情况,连问几人都是一问三不知。怅然若失离开校门准备驶向临夏,出居集不远迎面走来一穿灰中山装,身板挺得笔直,大步流星走路的面容清瘦的老人,赶忙停车,问居集初级中学的事情,“我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就是那里的学生,原先是青砖青瓦一进三院的大院子,四十年代改为学校,学生为周边乡村的四、五年级学生及初一、初二的学生,全部是男生,那时学生离家都远,一律住校……初三以后都到河州去念书了。”欣喜中愣怔在那,连阿爷何时离开都没察觉,失去了深入访谈的机会。
(二)
为着居集、为着临夏,每年我都会去一两次,有时和朋友,有时一个人,就像上月在八坊十三巷,我给在临夏州政协工作的雍桂英所说,进了临夏我没有陌生感,穿行在临夏的街巷我就像走在西宁的大街上一样泰然自若,这条街进那条巷出,完全没有考虑过会不会迷路。可那晚我迷路了。吃晚饭时几个文友坐在一起,说晚上的八坊十三巷更好看,提出带我们去转转,我心里想,就那么一条街,有啥好转的。
顺着街边射灯照射着的古色古香的石牌楼,我们走进了一条我完全陌生的巷子,沉沉的夜色中皎洁的月光在云中似隐似现,探头探脑地眷顾着我们,巷子中间河道里流水潺潺,河岸两边建筑物上灯火璀璨,昏黄路灯下的小巷里三三两两的游客、追逐嬉闹的孩童、挽着手窃窃私语的恋人、围坐在大树下享受着舒意生活乘凉的老哥几个,高声低语地聊着男人们关心的天南海北的大情小事,阿奶小媳妇们则坐在门前台阶上絮絮叨叨着家长里短。小巷曲里拐弯的一条套着一条,灯火中隔一段路便有几家经营临夏本地饭菜的小餐馆、小超市类的出现,静悄悄的,没有人会站在门口刻意大声招呼,你转你的我忙我的,恬淡中多了一份随意,恍然间似回到了遥远的中古时代,没人注意你迈着细碎的脚步徜徉其间,没人会打断你的遐想,就在这样的夜晚,我完全陶醉迷失在四通八达的小巷里转来转去。这一晚,临夏的八坊十三巷完全颠覆了我就如老人们说的“十个孙猴儿一张脸”、对古城“一个做旧、全新、闹哄哄的乡村集市”的陈念,颠覆了现在国内大多数的这个“古城”那个“古街”,拥挤的人群加上猴急的商家,一点新意没有的根深蒂固的排“做旧”性。
“下雨天走进八坊十三巷,在小巷中慢慢品味又是别有一番情趣的。”一起的临夏作家马海霞说,晴天、雨天、雪天、早上、下午、晚上,每一次走进,每一次的感受都不同,尤其是雨天徜徉在小巷里那是很惬意的。“我们的八坊十三巷被评为首批国家级旅游休闲街区,已经成为河州民俗文化名片和甘肃旅游的新地标。”
“临夏一年四季没风,夏无酷暑冬无严寒。雨天淅淅沥沥的雨滴在伞上、滚落在脚下溅起小水花,小巷中偶尔碰见几个慢腾腾走路的人,你就会忽然悟道:只要静下心来,生活是如此的美妙。”已经将临夏完全当成故乡的雍主任不无自豪地介绍道。听着介绍,想着临夏的大夏河,集精美的砖雕木雕于一体的大观园——红园,临夏阿娘们驰名西北五省区的茶饭手艺,临夏的青山绿水,以及在这一方山水间将生活过成像花儿一样而又不事张扬的临夏人,想着父亲的临夏情结,想着多少次我与八坊十三巷都是西头进北头出,从没有像今晚这样沉下去,将自己交给八坊十三巷,细细回味慢慢咀嚼,每次的临夏之行都是蜻蜓点水,离开时心中又都会怅然若失的原因不得而知,这一次在朋友们的讲解中似乎明白了……
(三)
这几年,对临夏,对将生活过成像花儿一样的河州人,心中始终有个不解的结,难以割舍。是父亲的缘故还是临夏砖雕抑或是嘴刁的我迷恋着临夏阿娘们的茶饭,远离西宁270公里外的临夏,似有一根无形的绳始终在牵着我的心。
临夏,古称河州,时至今日在西宁、兰州人的口中一直把临夏人叫“河州人”,尤其是老一辈的人非常顽固地坚称临夏为河州。临夏还有个别称叫“枹罕”,“枹”在这念“fú”,翻开现代汉语词典,“枹”在其中的解释只有两个字“鼓槌”,而在百度中“枹罕”的解释也是简之又简“古县名,郡名”,“罕”我们都能理解是为“少”的意思。古人两军交战,以击鼓为号,鼓舞士兵奋勇搏击,在《曹刿论战》中不是有“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说吗?河州地区地处浸润着儒家文化的农耕经济与粗犷豪放的牧业经济过渡带上,自古便是各方豪强势力争夺的焦点和较量的战场,亦是古丝绸之路青海道的一个节点之一,古人将河州改名为“枹罕”寄托着美好的愿望和吉祥之意:“枹鼓罕闻,永享太平”。
砖雕在灿烂的河州文化艺术中,千百年来临夏回族群众用刻刀以线浮雕的形式将各种花卉、河流山川等通过艺术加工的手法,精选上好的青砖刻在上面,装饰在房屋的砖柱台座、门厅影壁上,它以浓郁的民族特色、古朴典雅的艺术魅力、出神入化的艺术手法,成为河湟文化的主要代表之一,使河州砖雕名扬四海。临夏的红园、东公馆是河州砖雕艺术保存最多、最完整的两处地方,随处可见取材广泛的砖雕作品,一幅幅都以立意新颖、造型生动、雕工细腻、技艺精湛而著称,堪称砖雕艺术的博览园。这几年每次到临夏,这两地几乎是必去的地方,每次去感受都不一样,“枹鼓罕闻,永享太平”的美好愿望和意境在河州砖雕上表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