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斌会
春天,一些绿举出自己,任树梢滴落的雨水在肩头上站立,把被冰雪封存的词语;任石桥、田埂,濯洗得清新靓丽。
雨,下得很有节制。刚好让种子找到发芽的理由,够几只与春寒辩驳的留鸟润一润喉咙,方便角落里的枯草们抓住发芽机会,露出真相,给自己造声势。鸟鸣拎起朝阳,穿过尘雾,像端坐在草尖的露珠,高出雨水、山巅,向远方弥散。像天缝制的新衣衫,在眸光里拔节,匍匐。雪梅们放弃了出逃,用臂上的标签取走血书、鞭影,去诠释红尘的部分,传宗接代,任凭昼夜安排的秘事,向春天求救。
白云在屋檐上面,仿佛一张拉满的弓,用高出风的部分,摇曳。仿佛透明的纸,差一点儿淋湿窗户上最后一层纸,掩盖他们曾经的劣迹和污名。不认命的种子们,在田垄、沟沿、路旁,宣示继承权;从不计较阔叶和针叶的褒贬,揭竿而起,为自己作传。那些荠菜、苜蓿、蒲公英们,早早就献出筋骨和善念,寄身于人们的掠夺。只是不时地提醒一下与它为邻的人,脉管里奔突的,还是草木的血型,永远不会隐去案底。那些榆树、槐树、柳树、杨树们,任剥削了一季的风,抽打初心。安逸在绿荫里,忘记了野生的基因,一寸寸地贩卖季节的宽宥,也接受小草的供养,让春天呈现该有的模样。 鸡、牛、羊,这些人间的牲畜们,用叩击、奔跑,在大地上宣示爱;赤裸裸的,不看上天的脸色行事。抑或的蹄声虽然没有被犁铧翻入受难的阶层,就活着,已超越了尘世所有的活着。
春天,这是一个一出生就开始了的邀约。天空蔚蓝,阳光有些羞涩。万物都在脱胎换骨。比如,最先感受到的山萸花,把河水的岸角行走在不加修饰、从山脚到山顶摘下了一个一个春的底色,沉淀、融化,让断续的记忆打上时间的烙印,捎上品味的日子,滑过岁月,成了连春天也无法承受这样巨大的惊喜;让所有湿度和温度,都是大自然的馈赠;让那些让出水面的山峰、让出水面的蓝天,都是山印象;还有依山而居的在这里几千年的人们,逆着奔跑的时光,让出了历史堤岸……这些历历在目的,依然是原来的模样。而油菜花,只是春天的一个比喻,金黄不时透过季节的底色挤进我的视觉。多少年了,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两旁的绿色早已成为旧时的风景。雨靴和着泥浆,一排又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在细雨中湿润,在太阳下坚硬。
我琢磨着,陶渊明笔下的“心灵的故乡”是不是一个漫不经心的词组,让我们在这里穿越时空,发现这里是安居的桃花源。一切都是这么顺理成章,完全不用强调就可以完成自身的隐匿,把有多少欲言又止的情感,都在山山水水间,与四野生灵互诉,归去来兮,都怯生生喊着我的乳名。
千万年了,在这里来来回回,成了这里一代又一代的我们。也成了这里无法拥抱的辽阔,以至于“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比如,这里的溪流也是没有方向的,没有高低。因为山有多高,水就多高,山的方向决定了溪流的方向,有时候宁静得出奇,有时候咆哮着欲冲破山顶,忽近忽远的水滴,伴随着轻风律动,轻轻抚摸着你,湿润里让你不知道是哪个方向来的,无视你的存在,成了静态的音符。如果你站在溪水聚集的水潭,也许你会听到水珠与水珠的谈话,它们欢快愉悦的笑声里神秘的美好才刚刚开始呢。
我想,如果此刻有闪电划过带雨的云朵,那将是多么的美妙啊!
——摘自《西安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