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62-0004 民族日报社出版新闻热线:(0930)5910268 广告热线:181-3970-6296






2024年01月04日

伊莎别哭

◇阿 慧

临夏志愿者小马,把轿车停靠在村外的小路旁,子清秘书长说,下车吧,走两步就到了。我和北京来的作家王辉,还有临夏作家钟翔,下了车,一同往村里走。没走几步,我们的脚就像坠了块石头似的,沉得挪不动。

路两旁的房屋破碎着,有的整面墙倒塌,有的大门楼的门头坠落,还有的整座老房子都坍塌了。那些最近几年新建的楼房没震倒,墙体却裂开几条大口子,横着的、竖着的、斜着的,很像在人身上拉开的刀痕,让人看着就疼,想着就怕。砖头、泥土、木头、瓦片,衣柜、沙发、电视机,全都破碎在地面上,我们的心也碎了一地。

旁边的村民说,他们陈家村的房屋,大部分都被震坏了,还伤亡了不少村民。

2023年12月18日23时59分,甘肃临夏积石山发生6.2级地震,当地群众受灾严重,伤亡人数不断增加。我每天不停地看新闻、刷视频,流眼泪,眼睛累得看不清东西。尤其是看到视频里,孩子们那紧张不安的表情,我心里愈加不安起来,作为一个有着三十多年教龄的小学老师,对孩子有着特别的情感。我开始想着去震区,想去看望孩子们,可是该怎么去呢?

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12月22日下午5点,宁夏吉庆公益基金会负责人孙玉安,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这几天一直在忙着为灾区募捐的事。他问我,看到石彦伟“一碗面”的视频没有?已经突破三十万加了,小石在视频里,赞扬了为灾区群众免费做拉面的小哥们,反响很大啊!我说:“看到了,看一遍流一次泪,全国各族人民都去献爱心,我也要到灾区去,请他帮个忙。”孙会长说:“好好好,太好了。”他在地震发生的第二天就有这想法,可是九十多岁的岳母生病了,他得守在床前头,走不开。他想了想对我说:“你等着,我安排。”一个小时后,孙会长发来语音说:“是这样,我也去,我有个计划开始做了,叫上几个作家,发挥一下我们的作用,光喊‘为人民书写’的口号没有用,要拿出来真东西,这是我们作家的责任。咱们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给受灾的孩子们,做好安抚和心理疏导工作。”

12月25日,我和北京来的王辉,同时到达了临夏,在马经理的援助下,顺利住进祥源宾馆。孙玉安会长提前一天到达,在陪护母亲和援助受灾群众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两天来,我们在积石山大河家、韩陕家村、团结村等灾情严重的地方奔忙,访问受灾群众,捐助资金,安抚孩子。

27日晚上,孙会长从陈家村回来后,心情沉重,面色忧郁。他说:“你们也去一趟陈家村吧,那里震得更厉害,那家的女孩哭得很可怜,我和子清、钟翔都掉泪了。”

听完,我就把这个女孩心疼上了,一心想见她。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28日中午,小马开着车,载着钟翔、王辉、子清和我,一起来到了女孩家。

一眼看见了倒塌的东屋趴在院子里,断木头在废墟里直愣着,像几根挑起的肋骨。院子里堆满了杂物,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走过来,身后站着一个十几岁女孩子,我知道,她就是遇难者的女儿伊莎。

一群人在正房的廊下坐下,我把伊莎冰凉的小手紧紧握住,感觉她单薄的身体在颤抖,我说:“别怕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

伊莎的泪珠滚下来,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她说:“我没有爸爸了……”

伊莎父亲的好朋友老祁,指着倒塌的东屋说:“从这里把海林扒出来时,他已经不行了。一个大好人,就这样没了……”他说不下去了,低头抽噎了几下,抬头看了看伊莎和她的弟弟,硬生生地把悲痛咽下了。

伊莎的弟弟伊博,苍白的小脸木木的,眼神呆呆的,坐在小板凳上不言语,像是没有听见我们的话。我担心他会生病、惊吓和伤痛,让这个孩子无法承受了。

我把伊博揽过来,他就把脑袋软软地靠在我肩上,根本不像个14岁的男孩子。

姐弟俩的母亲秀芳,流着泪向我们讲述,地震那天晚上六点多,马海林从镇上下班回到家,一天的工作让他很疲惫,吃过晚饭,他就在东屋睡下了。东屋是厨房,烧着煤炉子,感觉很暖和。秀芳住北屋,公婆住西厢房,都没有生火炉。没想到,11点多地震了,天摇地动,房屋咔咔响。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东屋倒塌了。秀芳和公婆跑出来,朝外扒马海林。木头和砖墙压在他身上,人已经去了。

“他整天骑着摩托车帮人家,人家的日子过好了,我家的房子没有修。爸的耳朵有问题,听不见,出不了门,挣不了钱。”秀芳流着眼泪说,“全家只靠他一个人的工资,两个孩子都在上初中,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伊莎哭得泣不成声,她说:“我没有想到会是我爸。”

“我今年15岁,在吹麻滩高官中学上初三,住校。18日晚上11点多,老师喊地震了,我们跑下楼。我用手表电话打给妈妈,打了两次没人接,打爸爸的手机,也不接,后来打爷爷的,也不接。我心里很紧张。凌晨一点半左右,妈妈回了电话,问我怎样,我说好着呢,我问家里都好吧?妈妈说,都好着呢。爷爷奶奶好着吧?好着呢。爸爸好着吧?也好着呢。”

秀芳擦着眼泪说:“那时候她爸已经不在了,担心孩子受不了,不敢给她说,天冷,路上不安全,还有余震,我一直没有给两个孩子说实话。儿子在吹麻滩初级中学上初二,没有住校,住他小姨家。我打电话给小姨,她听出来了,问,姐你说实话。我说,你姐夫亡了,埋在房子底下了,扒出来没有了呼吸,你别跟两个孩子说。”

伊莎说:“我当时已经猜到了,猜到家里有人出事了,但没有想到是我爸。我给姑姑打电话,她不说,那时候她已经知道了。后来,还是妈妈告诉我的,小姨开车接我回的家。”

伊莎的泪珠滴在我手上,她说:“到家后,我看见爸爸躺在屋檐下。”她指着我们坐的地方说,“爸就躺在这儿,屋子不能进人,墙面裂开了。爸爸的脸和脖子都青了,我喊爸爸爸爸,他不答应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王辉也看不得孩子哭,转过头去抹眼泪。

“下午两点,爸爸入土了,十天了,没有看到我爸爸。”秀芳轻轻抽泣着,伊博闭着眼睛趴在凳子上。我搂着伊莎的肩膀说:“伊莎你不能这样哭了,天灾来了,爸爸去了,可是生活还得继续。现在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妈妈需要你抚慰,弟弟需要你关心,爷爷奶奶需要你去孝顺。初三的功课正打紧,你要把眼泪收起来,把精神鼓起来,把网课上起来,把这个家撑起来。升上高中,考上大学,到北京上学去。”

王辉说:“到北京,来我家吃饭,我留个电话给你。”

马海林的同事说:“伊莎,叔叔也把我的电话留给你,我家住在河对面,很近。家里人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你就打电话告诉我,我很快就来了。你和弟弟也可以来我家玩,我女儿和你,差不多一样大。”说着又红了眼。

钟翔正和一位村民说话,他想写写这位村干部,写成一部大作品。

我加了伊莎的微信,她说手机是爸爸的,我就扫了他爸爸二维码,看见了马海林的头像,一个本分的村干部,一个憨厚的回族汉子,一个陌生的西北人。

钟翔、子清、王辉和我,塞几张现金给伊莎和她的爷爷、奶奶、妈妈、弟弟。

出门前我和伊莎,站在砸压她爸爸的废墟旁边说话,伊莎边听边点头,一丝坚定慢慢地浮上她的脸颊。

子清叮嘱她说:“你和弟弟只管把学上好了,学费的事情别担心,上次孙玉安会长来这里,宁夏吉庆公益基金会当场决定,资助你们上学。”

我们所有人都为姐弟俩高兴,灾难无情,人间有爱。

刚从伊莎家出来,见一群人朝这边走,一位外地女子问:“马海林的家是这里吗?”

--> 2024-01-04 ◇阿 慧 2 2 临夏民族日报 content_106517.html 1 伊莎别哭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