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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12日

箫咽江南梦

◇焦玉洁

孙儿啸苇去兰州上幼儿园后,老家里顿时显得空旷安静而让我很不适应。不时失眠,独自在客厅里徘徊。有天夜半,秋月朗照着山川,万籁俱寂,我走到阳台上,猛地听到从河对岸传来断断续续,久违的箫声。

我也有一管玉屏洞箫,是十八岁那年托人从江南买来的。因为珍惜,专门为其缝制了箫囊。兹后五十年,为生计奔波,数次迁徙,许多物件失散了,留在身边仅有的几件东西中,就有那管玉屏洞箫。而它经历过半个世纪的把持抚摸,箫身通体发亮,宛若琥珀似的泛着柔光。

其实,我的吹箫水平并不怎么样。除了“阳关三叠”“关山月”两首箫曲外,最多只能吹一些如“洪湖赤卫队”和“沂蒙小调”等新曲子。喜欢箫,除了闲事把玩,更是喜欢徐徐流淌,低沉而浑厚的箫声。五十年过去了,至今猛地听到倍感亲切的箫声,似乎有人用柔软羽毛轻拂着劳累的心灵,又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诉说着很早很早那个年代的往事。

那天夜半,我听到那箫声是从河对岸长堤弯曲处柳荫下传来。这段河床平坦,碧水缓缓的流过,没有一点声响。只有箫声呜呜咽咽在夜光下的悬索桥两侧树丛间,忽高忽低的曲折着。我闭目静听,仿佛诉说着古吴越时的一段幽怨。

……绝世佳人西施和范蠡以舟为宅,泛泛于五湖。烽烟尽熄,一切归于平静。毕竟,西施是亲历者,心中不可能如眼前的山川一样归于平静。每当夜深月朗,刚刚经历的二十年吴越之战,一幕幕旧事便在她的脑际浮起: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吴王夫差欢醉达旦。笠泽战后才数年,吴都城破,夫差自杀。勾践号令中原,成为春秋霸主。她抽身而退,有人说自己被乱兵所杀,有人说自己潜回诸暨芦萝村。谁知道她托身范蠡,泛舟江湖,夜夜在那些大起大落,惊心动魄事件的回忆中度过。而身边的范蠡素有良谋,早已看透“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怎么和他细说自己与夫差,与故国的情结呢?夜半月明,倚遍栏干,她只有把一腔曲折诉与秋风,让其徐徐地吹过湖面。把一缕思绪诉与荻芦,让其悠悠地飘向远方……

我的枕波楼是临河的楼房,河岸紧连着阳台,波光整天在窗帘上闪动。河对岸长堤上,白天会有悠扬的小提琴声,伴着鸟啼传入我的书斋,在书案间徘徊。今晚夜半我隐约看到那缕箫声起于小提琴演奏处。只是箫曲低咽,其中蕴含着满是对世事,对命运的无奈,低声诉说着对故土的眷恋。

……王昭君最终还是没有回到物华天宝的中原,对她丈夫呼韩邪单于死后上奏的求归书,朝廷的答复竟然是“从胡俗”:即父死妻母!兹后又是十几年的漠北生活,又生了两个孩子后,让这位年方三十三岁,貌美足以落雁的宁胡阙氏染疾穹庐,哀哀地在毡穗上倚卧,静静地回忆着曾经的一切:汉元帝把自己赐呼韩耶单于,为宁胡阙氏。并举行盛大仪式,以及随单于入匈奴的遥远路途。还有漠北草地的辽阔,人烟稀少的空旷,无法与中原汉人交往的寂寞。最多的更是胡人逐水草而居的奇异生活,胡将争狠斗勇的彪悍……她才三十三岁啊!记得那年刚从故乡秣归宝坪村应诏,亲人和乡党是何等的羡慕,又何等的不舍。如今卧在病榻上,她听着毡房外排成雁阵,长唳胡天的归雁,它们此行可途经宝坪村,落足在村头苍翠的大桂花树上。若是那样,就可以捎去我漠北游子的一缕香魂,依偎在故乡。辗转在病榻,听着塞风掠地,边草呼啸,她不禁在一阵幻觉中游荡,这哪里是秋雁长鸣,边地胡笳,分明是故乡香溪潺潺流水声。溪水是那么的清澈,游鱼是那么的欢快。溪畔青石矶,正是自己和村里小姊妹们浣纱嘻闹的地方。什么劳什子胡俗,什么乱七八糟的琵琶,只有悠长低咽的箫声,才能尽诉我心中不尽的忧伤……

岸绕着栏杆的长堤,笼罩着的是绿天绿地的众多大柳树,斜坡上是茂密的杂榛。白天一切都很分明,到夜半望去,沉沉的黑影环绕着。只有曲栏微微可辨,这些也全靠沿堤设置的三三两两彩灯光的折射。我追声寻找,那箫声起自长堤稍曲处,浓浓树色下。静听多时后,我突然觉得,吹箫人应当是位女子。只有曾经沧桑的女子,才能吹出如此深沉的箫曲,也才能吹出如此细腻的情感,犹如诉说着茫渺的莫愁身世。莫愁真的是中国文人的一场悠长的梦。汉江莫愁,郢州莫愁,南京莫愁等六个有声有色的莫愁故事在流传。我姑且信最浪漫的汉江莫愁说。

……莫愁到底找没找到她的王襄哥?到底为她的王襄哥投没投江?其实,都是有着贞操念头的文人的瞎操心。贴近真实生活莫愁是自幼非凡聪慧,长成美丽绝伦,能歌善舞,名声远播,被楚襄王招入宫中,得以接近屈原、宋玉、景差等文豪,幸运一时,流传至今。人老珠黄,后宫寂寞,原本是帝王家常态。自古以来就是莫愁并不寂寞。她静静地倚着雕栏,有点自豪地回忆起聆听三闾大夫屈原,那个光耀千秋,文化巨匠的高论。《离骚》《九章》,可全是字字珠玑啊!还有崇尚老庄的宋玉,下笔便是《高唐赋》《风赋》《九辩》,风流倜傥,文人之范啊!倘若此生没有和他们相识的遭际,没有他们的倾心指导,自己一个小女子,能够创作出《阳春白雪》《薤露》《下里巴人》等歌曲来?能够跳出轰动朝野的《凤凰舞》舞蹈来?能够成为如外界传的那样:“如沧浪湖中的出水芙蓉一般,纤纤腰肢,亭亭玉立,靥靥酒窝,笑缀缨唇;容颜似香荷新瓣,白里透红;行动如风送彩云,轻捷飘逸;金嗓一歌声嗽玉,霓裳一舞袖吐虹”绝世美女?自然,她不才嫌衾冷呢。满怀幸福的梦着往事,耳际荡过桃花矶边那个年轻读书人的歌曲:“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至于把桃花渡改称莫愁渡,青石矶上凿上莫愁矶,将横塘重名莫愁湖,都是后代文人的作为。够了够了,自己但愿这一切,浸入箫曲,呜呜咽咽,如歌如慕的吹去岁月风尘,在岁月长河中泛一道莫愁波浪……

月夜听箫,声绕耳际,心逐逝水。不一会,璧月西渐,秋露泠泠,箫声渐歇,玉人无踪。我独自徘徊在客厅,走至书斋,掂取博古架上那管玉屏洞箫,反复抚摸。越发感到,斜依矮凳,轻吐慢按,琥珀色箫管中,自是能够吹出千年叹息,吹出心中无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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