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炜
立秋过后,树上的枣子渐渐红了,是那种酡红,很暖心很醉人的颜色。
市场上有售,想到父母都爱吃枣子,就买了一些。母亲尝了尝,说:“甜!”父亲一边品尝,一边品评,借以显示他的见多识广:“这种脆枣摘下来就吃,又脆又甜,却放不住。不像咱老家的枣子,越晒越有味。可咱老家的枣子,摘下来吃可难吃了,又硬又艮,就得放着。”
我们老家的特产,就是枣。整个小村,都被枣树包围着。那些枣树,长得高高大大,树干有我的小身子粗,树冠如盖。春天时,枣花的清香氤氲着,招来许多放蜂的人,路边摆满了蜂箱,枣树上“嗡嗡嘤嘤”地盘旋飞舞着蜜蜂们,能酿出品位极佳的枣花蜜。空气都是甜的,深吸一口,满腹清甜,沁人心脾。夏天时,树上已结满了绿色的枣子。我们时时仰望着枣子,盼着它们早些长大。秋天时,枣子成熟了,村民们举着长棍来打枣子,枣子如雨点般“噼噼啪啪”地落下来,女人和孩子们忙着捡枣。那时,身子是累的,心里却是快活的。有了这些枣,就有了生活的希望。家庭所需,还有孩子们的衣裳,甚至过年的鞭炮、学生们的书本,都要靠着这枣子呢。之后,各家的房顶上,都会支起苇席,晒着红红的枣子。那些枣子一点点变蔫,一点点变色,从酡红,变成大红。吸足了阳光,枣肉一天天醇厚起来,也更加甜香。咬一口,满嘴生香。此后,就可以卖了。
不同于它地的枣子,我老家的枣子,最适合晒干枣,不好鲜食。只有经过曝晒,才能让它们脱胎换骨。晒干的枣子,能长久保存,特别是过年时,就成了待客的零食。小孩子们跑出去玩儿,兜里就少不得有把枣子。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烧一把枣子,让开水一浇,一壶枣茶也就生成了,颜色润红,喝着有些甜香,那也是枣子的另一个功能了。
收下鲜枣子将要晾晒干枣时,我家总要做几坛醉枣。这个活儿,通常是由奶奶来干的。她有工夫,也够细心。做醉枣的第一步是挑枣,要挑选那些熟透了、完好无伤的枣子,切不可用水洗,定要保持外表的干松。第二步就是蘸酒。蘸酒前,奶奶要很认真地洗净手,擦干,在一只碗里倒上大半碗白酒,然后搬个小凳,端端正正地坐在坛子前,身侧摆着一筐枣子。坛子是前几天就刷净的,倒扣于地晒着,保证坛子里面也是干的,不见一点潮气。而后,就看到奶奶的手灵巧地运转着:把红红的枣子在碗里蘸过了酒,然后轻轻放到坛子里。很奇怪的是,一坛枣子都已蘸过了酒,碗里的酒却不见少,奶奶又把这些酒都倒进坛子里,然后盖好坛子盖。第三步就是要用泥巴封坛。泥巴要和得不稀不稠恰到好处,抹好缝隙,既不滑下来又不能开裂,如此才能达到密封坛子的效果。而后,放到阴凉处,不再管它。
到了严冬,乡下的孩子已无水果和零食可吃了,奶奶会笑眯眯地问我:“想不想吃醉枣?”我忙不迭地说:“想啊!”奶奶就搬过坛子,敲掉封泥,掀开盖子,先从坛子里掏出一个醉枣来看看,然后递给我:“尝尝!”天哪,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享受啊!咬一口,满嘴都是枣的醇香,再带着些微微的酒味,鲜美、厚甜。说来也怪,我老家的枣子,似乎就等着这酒。蘸过了酒,又历经半个冬天的时光,枣肉与酒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那枣子鲜而不脆,醇而不干,嚼一嚼,绵软香甜,不舍得咽下。如此美味,总要慢慢享受。有时,要含上半天,都舍不得咬开。只怕一咬开,这美味就散去了。
那时,我们招待贵客,就是这醉枣。后来,我家搬进了城里。有亲戚赶在冬闲时进城来看望我们,依然会带些醉枣。后来,我成家后与父母分开住了,每有亲戚带醉枣来,父母也舍不得吃,定会给我打电话,让我拿些尝尝。
母亲也很喜欢吃醉枣。有年秋天,她从市上买来几斤鲜枣,按醉枣的程序做好了,放到阴凉处。等到了冬天,打开封泥一看,里面的枣子烂成了一坛泥,发出怪味。母亲叹口气说,原来城里的脆枣做不成醉枣。倒不是为那几斤枣和酒可惜,而是因为吃不到醉枣了。身在城里,总不好跟乡下的亲戚说,我想吃醉枣了,你给我送些来吧?城里商场虽多,商品琳琅满目,但却没有卖醉枣的。
想到醉枣,口齿间依然会生出那种奇特的甜香。微闭上眼睛,就想到老家的枣林。所谓的思乡之情,或者就缘于这样一掬醉枣;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呢。 ——摘自《西安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