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面,顾名思义也就是面条,小麦粉和水揉成面团,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面皮,用刀切成条状,下沸水锅煮熟捞上来,过冷水,放点油和食盐拌匀即可入食了。也可稍等片刻,等热度退去,即是凉面了。凉面也有用手拉的拉面条。现在人们吃凉面按个人的喜好配有臊子和各种佐料、小菜、肉片等。
一小盘凉面,既没有辣椒油和臊子,也没有小菜,更没有一丁点肉丝,卖凉面的老人只在面里放一点植物油,再捏一小撮食盐撒在凉面上,然后浇一点醋在上面。这般简单普通的一盘凉面却让我回味了整整一生。
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母亲吃力地从家里拽出了一布袋子大豆,央烦一位乡亲用架子车拉到了公路上,我们又乘坐手扶拖拉机,带着那袋大豆,在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砂石上一路颠簸去了30里外的广河县城。
那一年,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到新疆伊犁挖药材去了,母亲的肚子里怀着弟弟,当时我只有6岁。
母亲想粜这袋子大豆,用她当社请老师的微薄工资,买一袋子小麦,再搭乘拖拉机运到村里,磨成面粉给我们做“长饭”和“白面馍馍”吃。那个年代,小麦粉极其金贵,日常生活以杂粮为主,节日或红白喜事时只能吃到一点。到了夏季“青黄不接”之时,杂粮甚至会断炊的。
中午时分,母亲粜掉了大豆,买了一布口袋小麦。这时我饥肠辘辘,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我喊肚子饿,母亲就把我领到了一个卖凉面的摊点前,让我坐在凳子上,向卖凉面的老大爷叫了一盘凉面。一顶简易的白布帐篷下,支着一张案板,上面放着一大堆拌好的凉面。案板周围放着三个长条椅子,条椅上坐着几位正在吃饭的男女食客。一位蓄着花白胡子的老大爷热情地吆喝着:“新鲜的凉面,胡麻油拌的凉面,香得很,乡亲们快来吃,快来吃……”他左手托着小盘,右手拿着筷子,非常麻利地给顾客们盛面。
老大爷也给我来了一盘,他把凉面在盘子里盛好后,在上面撒了一小撮盐,又拿起一个像大人拳头那么大类似茶壶一样的小壶,用它在凉面上浇醋。老大爷浇醋的动作很特别,是从凉面的中间一圈一圈往外旋转着浇,不是直接倒在凉面上,壶口很小,流出来的醋像根线一样。母亲用筷子将凉面拌匀,然后把筷子递给了我,让我赶紧吃饭。我低头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薄薄的、柔韧的、微酸、还有浓浓的胡麻香油的味道,香味顿时充溢着我的舌尖、两腮和整个口腔,我不停地吞咽着,填补着我空空如也的肚囊,满足着我久违的食欲。这盘凉面的确好吃啊!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吃到的最香、最可口的凉面了。
我只顾低头狼吞虎咽地吃着凉面,却没有在意我旁边的母亲。当我快吃完时,才发现她站在我的身旁,默默地看着我吃饭,她压根就没有吃啊!她看我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眼神是那样地欣慰和慈爱……我不解地问母亲:“阿妈,凉面很香很好吃,您怎么不吃啊?”母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我吃的凉面,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她说:“我不饿,你快点吃,吃完了我们赶快回家吧,你的两个妹妹在家等着我们哩……”
记得那个市场设在广通河畔,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彼起彼伏。艳阳下,白色的帐篷、白色的帽子、白色的石头,还有油黄面白的凉面。在这个市场上除了凉面,还有农具、五谷杂粮、家禽等,我还看到了乡亲们盛在碗里出售的红樱桃,最多的则是他们装在架子车里出售的根红尖白的月萝卜,许多人用一分钱买上一根月萝卜,拧掉叶子,用广通河里水洗干净,就着凉面吃,有的人直接大口大口地嚼着,那样子比吃香蕉、苹果等水果还有滋有味。
等我吃完饭后,母亲付了两毛钱的凉面钱。我用手擦了擦嘴巴,起身帮母亲抬着小麦和母亲买的一些生活日用品坐上拖拉机回家了。时过境迁,我也不记得那盘凉面是手擀面还是拉面了。
事后,才知道当时怀孕在身的母亲其实也很饿,可是她舍不得那两角钱啊!她用那两角钱给我和两个妹妹买了水果糖。那时的水果糖也是稀罕物,农家孩子的整个童年里,没有尝过水果糖味道的大有人在,身怀六甲的母亲宁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让我吃上一盘最香最可口的凉面。她宁可自己不吃饭,用饿着肚子挤出来的钱给我们买糖吃。
直到现在,物质生活富裕的今天,和弟弟住在东城区,已是古稀之年的母亲隔三差五会拄着拐杖,蹒跚着脚步到我的店铺里来看我,每次她会从她的那个小包包里拿出一两块肉,或两三个水果,说:“尕娃,这是我们昨晚吃的好东西,我吃到嘴里就会想起你,你也来吃点吧!”我笑着说:“阿妈!你腿不好,走路很吃力,以后就别给我拿这些了,这些食物我们也天天吃……”
无论多大年纪,不论身在何处,孩子始终是母亲的心头肉,母亲的心始终在儿女们的身上。
在以后的岁月里,不知为何,只要我饿了就会想起那盘凉面,美美地吃一口、吃一盘,那该是何等的享受啊!那盘凉面时时吊着我的食欲。同时我也会想起有孕在身的母亲,因没有吃饭而干裂的嘴唇,还有她看我吃凉面时喜悦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