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亮气刚透进工棚的小窗,包工头斜披着衣服在门口吆喝:“起床了,起床,上工。”
老张看儿子还在鼾睡,不知梦见了什么开心事,脸上露出甜香的笑容,嘴角扯着一滩亮晶晶的口水。老张不忍心叫醒,忙挤到包工头跟前,堆着满脸笑:“老板,抽个烟,娃还小,没下过苦,累倒了,歇一天。”
“去去去,不上班,卷铺盖滚蛋!谁抽你的烂怂烟?”老张的手僵在半空,只好又转过身挤过来唤儿子:“娃,上班了,起来呀。”
老张儿子读高一,中考成绩挺好。上高中以后,不知啥原因,成绩直线下降,每周的生活费也花得越来越多。
望着箭杆白杨般挺拨的儿子,老张愁得没瞌睡。放暑假后,儿子扬言,自己打工挣学费,恰好工地招人,老张叫来儿子,在同一个工地上当小工,也有个照应。
儿子是秋燕麦,就是老张不惑之年后才盼下的。平日里老两口宠着惯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不识稼穑。上工三天,手也裂了,肩也破了,从来不沾别人被褥的儿子,混迹于一群穿着像叫化子的农民工中,竟睡得格外甜。老张心疼得心尖尖抖。
包工头又扯长声吆喝,老张唤起儿子。
儿子望着老张低着花白的头颅,在小心地给包工头赔笑脸,一把抓起安全帽,冲出工棚,老张哎哎地追屁股后头。
早班两小时,一阵紧张的忙乱后,吃早点。早点是两个馒头,一碗米汤,老张把半个馒头悄悄地放在儿子的碗里。儿子抬头望了他一眼,一滴泪跌落碗里,溅起了水花。
三个小工供两个大工,老张,儿子还有一个叫三娃的一组。三娃和包工头沾亲带故,是个油条子。大工在屋面上喊,老张和儿子又是和灰,又是抱砖,包工头斜披着衣服来回巡睖。老张拼着老命奔,尽量让儿子喘口气。儿子却扬着头绷着脸咬着牙一声不吭,手底下一刻不闲。
这娃,倔脾气像老子。
吃午饭了,大锅饭,舀饭像上战场。儿子平时吃饭细嚼慢咽,一碗饭下肚,锅底早朝天了。老张有准备,把吃饱后又舀的一碗递给儿子。三娃凑到跟前,把自己的铁海碗翻过来给他父子看,碗底嚯然钻了一个筷子粗细的洞。怪不得三娃舀饭只舀一碗,扬扬洒洒地遭众人骂。
工歇,老张捏着儿子满手的血泡,老泪婆娑。从被底下寻枚缝衣针挑,然后小心地涂碘酒,缠纱布。儿子丝丝着抽凉气,老张的心像针扎,给儿子的手小心地一口一口地呵气。
“实在受不了苦,你回吧。”
“不。”
儿子倔强地回答。声音掷地有声,有股嚼铁咬钢的狠劲。
一个暑期完,儿子晒得黑不溜啾的。原先麻杆细的手臂上,是隆起的结实肌肉,双手满是老茧,喉节粗了,声音变了调,上唇一圈毛茸茸的小胡子,更像一个男人,细长的身子愈发挺拔了。
一天下雨歇工,儿子去包工头跟前结了些工钱。领老张上街,给老张买了一身新衣服。又去理发店理了头,洗了澡,把老子打扮得精精神神。
吃了饭,天色还早,儿子又领着老张逛了公园,饱了眼福。
来省城打工好几年了,老张从来了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不识字,出了门找不着东南西北。
儿子又给他妈买了套衣服,还买了个助听器,老伴耳背好几年了。
晚上儿子啰嗦着叮嘱老张,干活眼尖点,别吃了亏,小心闪了老胳膊老腿。晚上热水泡脚,解解乏气,家里甭扯心,有他哩。
第二天,天微明,他送儿子踏上回乡的班车,后天就要开学了,儿子紧贴着车窗挥手,老张粗糙的眼角噙着一大颗泪,泪珠里映照着初升的红霞。
秋风节气,老伴打来电话告诉他,儿子期中考拿了第一,周末回家不再乱逛,抢着干庄稼活。
老张在电话里吼,操心好家中快下犊的牛。老伴在电话里责怪,炸雷般的声音震得耳根子发麻。
老张笑了,才记起儿子用打工挣的钱给他妈买了一付助听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