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好久没有这么慢过了,慢到了有足够的时间,坐在家里凝视儿时的照片,咀嚼逝去的时光。
以前,总觉得时光过得太快,每天走在城市的楼宇和车流间,像一只蚁,急着来来去去,又如一粒砂,被风裏挟,不由自主。
如今退休了,有了足够的时间来品尝、细嚼昔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小时候,父母常说:凡事不能心急,慢工出细活。我总是不以为然。而今再回头品味这些话,却回味无穷,如同这难得的慢时光一样,尘间里有许多貌似无用的东西,实际很有用,比如说文艺文化,以慢的方式,缓缓润心,渐渐地化文育人。心悦了,那么就会从善如流,心静如水。
记得小时候,在苏集老家下雨天的土炕上,我最喜欢看妈妈绣花。木制的方格窗开启,屋外的清风伴着雨的微凉入窗而来,那些各种颜色的丝线,经了妈妈的手,慢慢地,一根根被劈得很细,一丝一丝地悬挂在窗棂上,在风中轻摇。又经妈妈的手,一针一针,缓缓地附在了黑色或是洁白的布上,静静地长成了绿叶,开成了红花,一对枕套,一双袜垫,一帘苫被的单子。不大的活儿,要经过一月,半年,甚至跨了年,在慢腾腾的时光里,渐次地让喜鹊登梅、鱼水戏莲、松鹤延年,连那缠枝的牡丹,都风情万种地妖娆起来。妈妈也总是边做边念叨:“这些是精细活,急不得,忙不得”。
还记得父亲,一到农闲的时候,就在他那两间不大的木工房里忙活。他工慢,活细。打黑线、推刨、凿眼,一直变换着姿势,不慌不忙地做活,手起手落间,锯木、刨花,推面的声音温细和润,在投进屋内那抹金色的阳光下,伴着微扬的木粉轻尘,宛如天乐四起。一双粗粝的大手,让很精美的木家什们,如一件件工艺品,安放在农家的木屋里。最让我难忘的是他给一个朋友的姑娘做了作为陪嫁的箱子,长约一米,宽约八十公分。每用一块木板,他都精推细磨,四沿凿刻了很精致的格纹,箱面上了清漆,点了三朵梅花,素雅、灵动。我记得那只箱子,父亲大概做了三月有余,但那慢腾腾细腻的活计,仿佛成了春天里的花朵,一个个缓缓打开、绽放。它启开了一个农家女对美的想象,还有那位父亲看到箱子的那种欣喜的容颜。这些感受,如今想来,格外生动,时不时会不由自主地展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不会画画,却喜欢看人作画,很多有名的画家在画画时,笃定自若,在墨汁垂落的倏然间,依然保持庭前看花的静态,体现出一种漫随云卷云舒的闲适。当墨如承露,柔软吔洇入宣纸时,又不慌不乱,静待着墨水缓缓散化,而大结构初定后,便是缓慢的腕下微妙的动作,不愠不火地一遍遍勾、擦、点、染。这种闲适的慢处理后,多了一些自然随意的气息,画面最终也呈现出文气氤氲的精致来。而这样的厚美,应该是日积月累的结果。
慢工,细活,让人心生敬仰。
宋代理学家程颐说过:“每见人静坐,更叹一共善学。”其实,这种敛约的生存态度,从另一个层面说出了慢对人的补养,疾而慌的节奏,于事无补,于人也无补,活着的过程,应该是让身体与内心安逸相适的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