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长河中,总有一些事、一些人激起生活的浪花,留下终身的记忆。那年,我还是个上初中的学生,记得当时刚满十三岁。我家位于兰郎公路边,离市区只有十来里路。学校放暑假时,村子里大一点的孩子们都去城里卖土,听说一车土能卖一元钱。看到他们得意洋洋的样子,真让人羡慕得要命,我产生了也去卖土的想法。为了节省早上宝贵的时间,傍晚的时候我们就准备好了第二天去卖的白土。初次去卖土,晚上难免有点激动,毛毛钱老在眼前晃动,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占娃,快起床!该出发了!”睡梦中传来隔壁小庆的喊叫声。我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拉着架子车出了大门。天还没亮,周围一片漆黑,东山顶上稀疏的星星直冲我们眨眼睛。路上很难看到其他行人的影子,偶尔有一二辆汽车呼啸而过,风儿吹动公路边的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四五辆架子车一溜儿排着队,我年龄最小,紧跟在他们后头。振华小学至路盘乡路口的这段路全是下坡,我们走得比较快。远远望去,建材厂的两个大烟筒似乎成了制造白云的机器,云雾似的浓烟,急不可耐地向天空升腾、扩散。建材厂轰隆隆的响声打破了夜的静寂,越近噪声越大,震得耳膜有些发麻。建材厂附近的这段路全是上坡,坡度比较大。我们不得不放慢脚步,慢慢前行,我的身体弓成了九十度,感觉车子似有千斤重,我稍有松懈,车子就会后退。不一会儿,我感觉到脊背上湿漉漉的,头上也开始冒热气,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直淌,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怕与同伴们掉队,不敢歇缓,只能使出浑身的劲慢慢前行。上坡之后,全是平路,感觉轻松多了。卖土的地点在三道桥广场。我们到那儿时,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昏黄的路灯下聚集着很多的车辆和人。卖主的吆喝声、牲口的叫唤声、汽车的喇叭声、行人的说笑声混杂在一块,打破了城市的寂静。卖沙子的车、卖土块的车、卖青草的车停放在广场西南角。我们赶紧找了个空闲位置放好车子,眼巴巴地等买主来买。
伙伴们因已卖过几趟土,比我机灵得多,看到买主走过来,赶忙扑上前,一口一个阿爸地叫着,拉拽买主前来买土。而我只是怯生生地看着,也不知道豁出脸面去招揽买主。伙伴们拉着土兴高采烈地跟着买主走了。我愈发着急了,睁大眼睛在人群中搜寻。忽然,我看见一位四十多岁、戴着白帽子的回族阿爸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走过去对他说:“阿爸,你要不要土?”“尕学生,这土咋卖?”我有点口吃地说:“一、一元!”“你这学生看着很老实,还挺会抬价钱的!我昨天8角钱买了一车,你咋乱要价呢?不要!”买主转身欲走。我赶紧冲上前拽住买主的衣袖,近乎恳求地说:“8角,就8角,这土卖给你!”我拉着土紧跟在买主屁股后头,走进了八坊十三巷。巷道又细又长,且七拐八弯,两边全是年代久远,颇有民族特色的尕瓦房。“帮我把土运到家里去,我加你1角钱怎么样?”“好的,阿爸!”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我用买主给我的铁桶,一趟又一趟地往里运土,不一会儿,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一位中等个儿、戴着黑盖头、慈眉善目的阿姨从屋里走了出来,看了我一眼后赞许地对买主说:“老汉,乡下的孩子咋这么懂事?小小年纪就能卖土赚零花钱!你看他又瘦又小,真不知道这土是咋拉过来的?”阿姨的话似一缕春风吹散了心底留存的自卑,让我倍感欣慰,我加快了运土的速度。其间,我瞅见阿姨望着我脚上快要脱帮的鞋发愣。等我把土运完时,估计日头跳出山头一丈多高了。我感觉到头顶的头发紧抿着头皮,也能想象出脸上的白土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泥沟。买主掏出钱包付钱时,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买主数钱的手看。买主慈爱地看了我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个能吃苦的娃娃。可要好好读书,争取跳出农门,改变自己的命运!我给你一元。”我使劲点了点头。接过买主递过来的钱,小心翼翼地装在了贴身的衣兜里,用手按了按,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孩子,这双运动鞋是我儿子穿过的,你拿回去再穿穿!”阿姨把鞋塞到我的手里。“今天碰到了好人!”我感激地望着阿爸、阿姨,走时却忘了给他们说一声谢谢。大街上热闹非凡,车辆与人川流不息。路边的小吃店内飘出一缕缕诱人的香味,惹得我直咽口水,我感觉有些饿,但我心疼辛苦赚来的钱,没去买馍。明天再来卖土时,我该带上一块馍。“世上有朵英雄的花,那是青春谱芳华,铮铮硬骨绽花开,粒粒鲜血染红它……”团结电影院的大喇叭里传来李谷一老师优美动听的歌声。这首歌我以前听过好多次,今天听起来感到格外地振奋人心。电影《小花》中何翠姑抬担架爬台阶的镜头在我眼前闪现。一位尕老汉赶着一头毛驴从我眼前走过,我猛然想起回家后还要去给驴割青草。我又摸了摸口袋,推着架子车飞快地走了起来。短暂的卖土生涯磨炼了我的意志,让我体验到了生活的艰辛、收获的快乐。“我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这个念想似一粒种子在我心头萌芽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