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山属太子山脉,从西南向东南延伸,横亘在临夏市与和政县之间,一直到广通河畔。南阳山旧称安远坡,山峦起伏,松林茂密。天气晴好之时,雾霭蒸腾,蔚为大观,自古有“安远晴岚”之说。
如果说南阳山春色是一幅大画,那第一笔就是杏花描上去的。农历二月中,当第一缕春风吹过山脊,那遍地耕种的白色地膜一垄一垄的,就像给大山扎上一道道银箍子一样,一直到山头。山野变得酥软蓬松,地边灰绿的银尘和辣辣也露出了头,点缀着褐色的土地。这个时候,春雪来了,慢慢又变成春雨,在春雪和春雨交替下,没过几天,视线所及,感觉就大不一样了。原来是山上的杏花开了,先是一枝两枝、零零星星的,很快一树树、一片片、一面坡的杏花都开了。像动漫镜头一样,整个山头的杏花仿佛带人走进仙境。
杏花绝对是大手笔,让南阳山一下子活了起来。杏花零星开的时候,或在崖前、或在山坳、或在路边、或在屋后,不需要仔细看,只要随便瞭一眼,杏花就能吸引住眼球,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叹,“吆,杏花开了。”这一刻南阳山的春天才算真正到来。多年前看过某位国画大师的一幅画,好像叫《金陵之春》。画里连绵的山丘旁几行垂柳,山顶处是随手抹上去的大团大团的粉红色,应该是桃花吧,也看不清枝条和树干。我着实佩服画家的观察力和表现力。南阳山的杏花就是这样的。南阳山的杏花是深粉红色,盛开时漫山遍野,一树树的杏花繁得看不见枝干,像云彩一样,一疙瘩一疙瘩的。过个三五天,杏花颜色慢慢变淡,就变成粉白。有一年我驾车上南阳山,天上飘起了毛毛雨。山上成片的杏花一时间轻盈起来,似雾非雾,飘浮在空蒙的山坳里,我赶紧按下行车记录仪的保存键,记录下这美妙的景象。
大约十天的时间,杏花慢慢凋落了,花苞下面已经萌发麦米粒大小的青色果子。这时杏树的身姿完全显现出来,远远近近地立着。黑褐色的枝干,像风一样凌乱的枝丫,是那么的摇曳生姿。
南阳山春色图最浓重的一笔当属梨花。这是一种古老的梨树,本地人叫酸巴梨或啤特果。树龄最高可达180年,生长在海拔2000多米以上的高寒阴湿地带。最早这种梨树大多都是野生的,结出来的果子不经过熟化的话,吃起来又酸又涩,当时就有“宁吃仙桃一个,不吃酸巴梨半背篼”的说法。近些年,啤特果深加工产业迅速发展起来,梨树变成了“摇钱树”,人们开始大面积栽植啤特果梨树,梨树长满南阳山。
麦苗才一拃长,南阳山梨花瞅准时机盛开了。南阳山的梨树经历了长冬的休息,似乎冬眠很沉,不像其它草木那样春风一到便灿烂无比。等一场又一场的春雨滋润、一天又一天的春风吹拂之后,草绿了,松林长出新叶,杏树李树开始坐果,南阳山的梨树才懒洋洋地苏醒了。枝条泛出绿意,几乎就在同时,抽出指甲盖大小的嫩叶,一个个饱胀的花苞在嫩叶的托举下裹满枝头,花苞尖儿透露出一点粉红。五大三粗的梨树,开花的过程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蓄势待发。不经意之间,梨花开了,花瓣像绢一样纯白而有质感,花蕊点缀其中,一朵朵立在枝头,自顾自地开着,娇而不媚。不几日,一树接着一树,一面坡接着一面坡,梨花开处,像喷雪一样白茫茫一片。南阳山这会儿又成了梨花的天地、梨花的海洋,从山头到山脚,庄稼地看不见了,山路看不见了,远处的公路也被遮掩起来,只能看见一两户农家的红瓦屋顶在阳光下闪烁其间。
多少次我陶醉于梨花世界,陶醉于此刻的南阳山。走进一片梨树林,找一处繁花,坐在土埂上,和朋友聊聊天,一阵山风掠过,洁白的花瓣扑簌簌地悠然落下,拍拍身上的落英,头顶、眼前,可谓梨花绣成堆。记得有一年五一放假回家,我推开家门,院里一树梨花映入眼帘,母亲坐在树下正择着韭菜,那天我和母亲就在树下摆起桌子,美美吃了一顿母亲烙的韭菜合子。这一幕深深印在脑海里,每到梨花时节总会想起。
去年南阳山梨花开得稍晚一些。我看到抖音号上有人发梨花的视频,就对办公室里的同事说,“有兴趣去南阳山看梨花吗?”没想到,大家异口同声都说好。我们利用中午的时间,飞速赶往南阳山。南阳山的梨花没有让我们失望,一如既往漫山遍野开放,烂漫皎洁。站在山顶,千树万树梨花开。远处的太子山清晰可见,白雪皑皑,似乎是对南阳山梨花的呼应。一边是生机勃勃的尘世,一边远离尘世的清凉世界。和政文史专家方登科曾写过一首诗,“六月驱车过安远,满目青松遍山间。忽见晴日千里雪,铺尽太峙万重山。”方诗尾化用清代吴镇诗句。我读后也起了诗性,冒昧仿写“四月驱车访安远,满目梨花遍山间。恰似卷起千堆雪,直铺太峙万重山。”梨花是雪,雪是梨花,南阳太峙遥相接应。天时地利,造化之奇。同事开玩笑说:“南阳山的黑土,雪白的梨花,大自然做了一道临夏的发菜”。这比喻倒体现了一把临夏人的热爱。
我们走过一个村子,有好几排老梨树,黝黑的枝干冲向天空,花不多,但颜色白里透粉,远看好像桃花一样。旁边不远处的田地里,两个人在除草,一个戴着草帽,一个戴着红色的布帽,可能是一对婆媳吧。她们静静地往我们这边看,但是没有言语。同事问婆婆村子的名字叫什么。婆婆说:“这里叫叫山庄,你们浪着呗,好好浪个。”媳妇只是笑着,一句话没说。一只小黄狗追着旋风在玩,斑鸠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往前走了一段,回头望去,晴空如洗,繁花胜雪,麦田里有人劳作,这一切宛如一幅美丽的图画。
元代散曲大家郑光祖的《塞鸿秋》中有“雨余梨雪开香玉,风和柳浅摇新绿”的佳句,勾勒出一幅梨花白杨柳绿的郊野春意图。梨花带雨,如雪如玉,这是梨花封神般的视觉盛宴,只可惜我至今没有欣赏到这充满诗意的瞬间。郑光祖是山西临汾人,他当时看到的是山西平原的梨花,根据字面意思判断是有香气的。南阳山的梨花没有香味,但高山上梨花应该比平原的梨花有气势。
梨花开了,梨花谢了。果实已经结满枝头,绿叶也取代了梨花,地上落满了白色的花瓣,在树下,在路边,在溪水里漂,有风吹起,会把花瓣聚拢又吹散,飘零山野。
梨花的谢幕预示着南阳山的春天已进入尾声。过不了小半月,油菜花铺天盖地,山川尽戴黄金甲,自此,南阳山又要被染成了金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