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越

在我的记忆里，外婆总是面带笑容，眼里微微泛着光，穿戴整齐干净，步伐轻快，腰杆笔直，一点也不像个60多岁的老奶奶。

小时候的我像大多数小朋友一样，脑袋里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每当我向外婆提出奇奇怪怪的问题时，外婆总是很认真地听完我的问题，稍加思考，然后认认真真回答我。我的印象中，外婆什么都知道，是我最亲近的大人。

外婆家的院子里住着一家房客，那个女人每天来找外婆，拉着外婆有说不完的话，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她有一个叛逆的儿子，很久才见他回一次家，然后整个院子都是她的叫骂声……每当这个时候，外婆就会带我去邻居家，邻居家有很大的院子，有很多花草树木，还有一个大大的池塘，里面游着很多小鱼，我就坐在池塘边看鱼，看着看着，天就黑了……

小时候的我喜欢去外婆家住，每次睡前我都要拉着外婆给我讲故事，虽然外婆的故事就那么几个，但是我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外婆的声音带给我治愈的、温暖的感觉，我就在熟悉的故事里睡去，也不会打断外婆。就这样听着听着，我长大了……

上了大学，我去外婆家的时间也变得少了，有时候明明答应了外婆会去吃晚饭，可是和朋友玩着玩着就忘了时间，匆匆进去扒拉两口，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回家了，外婆叫我住一晚的时候我也会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没有住成。

再后来，外婆家拆迁了，老家推倒的那一天我还在学校，没能过去看最后一眼……

小时候总觉得外婆家就是大门到堂屋的距离，可是那一天，我突然觉得外婆家好大，大到是我整个童年的大部分记忆：和弟弟骑着小车跑来跑去、和舅妈抢洒水管、看舅舅在屋檐下给我们烧烤、和妹妹扮演公主出嫁、被妈妈追着满院子打……我突然想不起来外婆家本来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外婆去买牛奶的背影和一个狂风大作而我躲在外婆怀里不敢出声的夜晚。

那次回家后外婆叫我们去吃饭，吃完饭后，大人们有说有笑，我们几个小孩坐在一起刷手机，而外婆还是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偶尔被妈妈们的说笑声打断，外婆什么也不说，只抬头温柔地看看我们每一个人，再继续望向窗外……可是那天，刺眼的灯光把外婆的每一根发丝都照得泛白，窗外的余晖把外婆的眼睛映得微黄，不知道是不是外婆爱笑的缘故，脸上多了几道皱纹，而外婆本来笔直的腰杆，也变得弯曲了。我突然有点想不起来外婆以前的样子了。

前一段时间我备考学前教师资格证，突然发现，我人生的第一个老师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外婆。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所有人眼里我只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可是外婆不一样，她总是很尊重我，会仔细倾听我的想法，会照顾到我所有的情绪，会包容我夸张的语言，会考虑我的意见和想法，把我当做一个独立的有思想的人来看。明明家里还有别的弟弟妹妹，可是外婆还是把好多好多的爱给了我，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我一个女孩竟然在这么多孙儿中得到了外婆最多的爱。

外婆是一个要强的人。妈妈上学的时候，外婆家里很富有，外婆忙着工厂的事，给妈妈和舅舅大姨们提供优质的生活，供他们上完了大学。后来，工厂关门了，欠了好多债，外婆家的生活条件变得拮据。直到我三岁那年，外公病逝，家里的重担扛在了外婆的肩上，面对时不时上门讨债的人，还有一些突然冒出来要分家的“亲戚”们，外婆总是能顺利解决。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外婆家过着不怎么富有却依旧向前的日子，一点一点把债还清了，老家拆迁后，住上了温暖的楼房，可是外婆却一天一天变老了……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我激动地给爸妈打电话，妈妈告诉我，外婆知道我要考试了，天天为我祈福许愿。我的鼻腔一下子酸了，立马想着给外婆打一个电话，因为我想告诉外婆我在考试作文里写进了她，可是又觉得电话的距离太远了，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开始每天期待回家，我要当面告诉外婆这件事情，她一定会比知道我的成绩更高兴。

小时候不愿意相信人会老去，以为世界上只有老人、年轻人和小孩儿。外婆说人总是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告诉外婆，我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一定会有她的陪伴，我要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前些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外婆要走，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家人们都平静地送行。看着外婆蹒跚的背影，我再也忍不住追了上去，哭着叫她不要走，告诉她我因为这些年“长大”了而羞于表达的对她的爱。我说了好多好多，说着说着，我就哭醒来了。幸好只是一个梦，我一直不停地告诉自己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外婆还要陪我很久很久，我的工作录取通知，我的第一份薪水，我的婚礼……外婆期待的我的美好未来，我都要努力尽快让外婆见证。

夜深了，眼泪不知不觉浸湿了被角，就像外婆的爱，随着岁月的沉淀更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