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频
“烂姜不烂味。”“饿死卖姜的,饿不死卖蒜的。”
老家人从来认为,姜只是个调和而不是菜,不能当菜吃。它和花椒大料小茴香,丁香草寇荜拨良姜,等等一样,吃肉动荤腥的时候,用点生姜是调味的必需。可是,姜与葱蒜韭菜能当菜吃绝对不一样。本地的名优土产“清化姜”,不仅鲜辣好口味,它与外路来的生姜比起来,外形小巧,扭曲紧致,品相好并且姜肉无筋无丝。“清化姜,柏山缸,七方的闺女不用相。”这是博爱人素来自夸的口头禅。
秋天生姜下来的时候,附近各县区的群众,应时要弄点“清化姜”埋起来备用。如冬储菜过去藏大葱一样,保存生姜更讲究些。后来看到别处人用仔姜制作泡菜,初见大开眼界。国家将秋分节气这一天,确定为“中国农民丰收节”,是2018年才有的事,这个新民俗推广方兴未艾,这天,基层要组织农民农家敲锣打鼓,登台打擂。单说根茎类果实,山药土豆红薯,生姜洋姜洋荷姜,等等,这时候精怪似的纷纷出土面世。我在皖南鄂西川东等地,于太平利川万州城区,遇见秋日早市赶集人,大车大吆喝,大量地买卖仔姜,储备腌制仔姜。仔姜好!仔姜乃姜的宠儿,一块一大片,浅黄色嫩姜玉白丰盈,胭脂红的姜芽翘着一点红,赛似美人手指。
洋荷姜与洋姜,打着姜的招牌,蹭姜的美誉度,实则它不是姜。和姜不一样,它俩不用和粮食种植争土地,争好地,房前屋后,边角旮旯,树木竹林与梯田边缘,见缝插针,随便都可以种植,想怎么种都行。与姜比,它俩是野孩子。拿我最熟悉的洋姜,大名叫菊芋者来说,这东西种过成活了,就不用管了,会自然延续,越变越多。而洋荷姜更拐,更嘎咕。姜和洋姜,全国各地都有种植,洋荷姜却喜好阴湿地脉,朝南方偏移居多,淮河以北,人们知道洋荷姜者不多。和生姜洋姜若姜疙瘩不一样,洋荷姜呢,略似洋葱洋白菜,一层一层包着卷着,故而又叫它阳荷笋。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和当年缺乏吃食不同,“剜到篮(子)里都是菜”不兴了,口味口感决定成败。洋姜脆生生固然别致,除了腌咸菜和泡菜,别的也能吃,例如生吃调菜吃,但浅尝辄止,没人爱吃不习惯吃。所以,秋深下霜,直到下苦霜了,白霜将洋姜叶子一夜打烂,上下耷拉着仿佛在滚水里煠过一样,太阳出来干枯了,这时便要大量出洋姜了。
据说它老家在南美洲,可是落地生根随遇而安很皮实的,至中秋国庆节开花,一人多高甚至丈把高开小黄花似菊花。也奇怪,别的东西,城市里温室效应起作用,植物早熟早开花。可是,洋姜这东西,伏牛山里才立秋就开花了。从初夏的金鸡菊黑心菊松果菊,直到越冬的金盏菊,等等,洋菊花常年蔓延开放。其中有一种和菊芋很一样的,叶子也像,只是没有洋姜开花时长得高。
古时在魏晋时代,洋荷姜以大名蘘荷的身份为人所知,黄河流域有它,是蔬菜作物。《齐民要术》里有的。《齐民要术卷第三》:葵、蔓菁、苜蓿……种蒜、种薤、种葱、种韭……种姜第二十七,种蘘荷、芹……第二十八。后来,性喜潮湿湿润的蘘荷,它跑到南方去了,以至于文物大家徐森玉,当年为看守故宫国宝在贵州的大山里,几乎每天都能吃到当地土菜阳荷笋。徐森玉觉得有意思,给女儿写信,连着几次特地介绍这阳荷笋即洋荷姜。
十多年前吧,我是中秋节在千岛湖淳安县城第一次遭遇到,在公共汽车站小吃摊过早,早点是豆浆白粥与馄饨,玉米面饼子,小桌子上可以随意取食的小咸菜,是辣椒丝炒洋荷姜。当地人发音我听不懂,鸡同鸭讲一样,不知道它是洋荷姜。经过好几年,在张家界武当山,神农架恩施大峡谷,都遭遇了洋荷姜,直到与河南地界近的武当山,房县与十堰一带,终于听清楚这宝贝叫阳荷笋或洋荷姜。去年在皖南的山里,我仔细拍照,并认真画下了洋荷姜。
洋荷姜有自己的山野风味,但是,它往往要和青红辣椒配着炒,因为炒而需要油,素油和大油,于是,相得益彰地改变或者说优化了它的口感。和洋姜比起来,这洋荷姜就显得金贵些。姜和挂名为姜的菜,各有自己的命运。
姜犹如此! ——摘自《天津日报》